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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让我感念一生的疯子余姚生活网

日期:2015-12-3(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除了度过黎明前冰冷漫長的黑暗再没有其他见到朝阳的方法”,有时候只需要一句一针见血的话,就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哪怕说这句话的,仅仅是个疯子。

那一年是我绝望的一年。尽管在这之前在乡亲们望着旱得裂开口子的田地里看见过他,在失去恋人的啜泣中听说过他,在各种书籍微微颤抖的字里行間我以为我

懂了他。等真正和他短兵相接的时候,我才知道,绝望就是除了一死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那一年我在复读之后再次与大学失之交臂。与此同时沉重的复读费用也逐渐拖跨了我那个原本就步履围艰的家庭。父母和家乡人一样,都是从黄土里抠口粮的人,风沙年复一年磨蚀着手掌和面庞,所得只是温饱上下提心吊胆的波动。他们清楚这不叫朴素,叫苦。所以他们一直希望我能出去。怎么才能理直气壮地走出去而不是像其他娃子無根野草般的在南方城市翻飞?读书,只有读书。这是他们这些年來起早摸黑日晒雨淋而又满心喜悦支持的根本。没想到我又一次辜负了他们。他们并未因此责备过我半句,正是这土地般的宽容使我感到更加的愧疚。回想起复读伊始他们语重心長的话,我看着他们的脸,那些皱纹和这遍土地承载了同样多的风雨。再想想得知我确实录取無望父亲靠在门上一口一口抽烟那种無力的表情和母亲洗菜时那双空洞的眼睛,倏地脑中又闪过一个乡亲站在望不着边际的黄土地上抹着汗水与毒辣的太阳脆弱的對视。这些场景重叠起來如同一把水刺刺进心脏的最薄处,血涌出來和着愧疚自责打湿了整个心房。

我把自己关在房間里不吃不喝,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好受些。房間里只剩下我和自己的心跳,偶爾有风翻起桌上的稿子,这些石沉大海的弃婴现在不知躺在哪个城市的垃圾桶里啼哭。黄昏的时候几股浑浊的夕阳斜过木窗柃落进屋里,渲染开一种化不尽的迟暮。那一刻,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写作产生了怀疑。

这时母亲端着饭进來,见我那样,叹了一口气:“娃儿,别这样。大旱的时候再怎么跺脚也不中用啊。先把饭吃了,实在不行叫你爹去问问你阿叔石灰厂有啥轻巧点的活。”我一看见碗里还有两个荷包蛋,内疚马上又涌了上來,只使劲的点头。去石灰厂上班是我们那儿唯一來钱的工作,但太亏身子,我阿叔去干了两年,才30出头的人,全身皮肤就像枯树皮一样。村里一般人去都不过做点清理一类简单的能拿多少拿多少的工作。母亲的心意,我是懂的。

而就在那天晚上,母亲突然觉得腹部剧痛难忍。父亲用尽他所知道的一切传统方法止痛都無济于事。心急如焚之下,父亲和我借了一架马车连夜把母亲送到15里以外的县医院。检查结果,更大打击横空而來——直肠癌!我和父亲如遭雷亟,半响说不出一句话來。虽然医生加了一句发现的还早,但这笔庞大的医药费叫我们到哪里去抠啊?毕竟是黄沙中長起來的男人,父亲很快镇定下來,嘱咐我先照顾着母亲,他回去管亲戚们借些钱,然后找个买主把家里的几头猪卖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旁陪着服药之后睡去的母亲。只心里一阵阵的绞痛,外面浓稠的夜色,我感到心里有什么开始逐渐熄灭。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带着钱來了。叫我回去睡觉,又交代家里的5头猪已经卖给了村北的张屠夫,钱他只给了一半,剩下的傍晚会送來,我收到后直接带來医院。我连声应下,和母亲说了声晚上就來后摸黑回去。

走出医院才发觉身子空得厉害,身心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浩劫。连绵的山路连绵的夜色。前方是我风雨飘摇的家庭,身后在天的边缘尚没有泛起鱼肚白,离天亮不知还有多久。夜风就这样把身体洞穿,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收缩。

身心俱疲。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中午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开门就看见张大叔气呼呼地站在外面。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小李娃,俺知道你家难熬,可也不能这样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忙问什么事。他一下瞪大了眼睛,说:“你爹卖给俺的全是病猪。”我一阵惶惑,飞快穿上衣服,跟去他家的猪圈。顺着指处,看见猪的肚皮上果然有明显的红斑块,平时不弯下腰來还真不易发觉。我简直要瘫倒:世上真有神么?如果有,那他为什么要掐断我们最后的活路?

我马上跑去医院瞒着母亲叫父亲回來处理此事。结果我们家的猪确实得了畜生病,肉卖不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在阿叔家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里看到过突发心脏病的人被打掉药的场面。当人类发明的“绝望”两个字缩影在一张扭曲的脸上,而那张脸又不属于你和你的任何一个亲人的时候,你绝對有理由無动于衷。

父亲开始拼命去借可以借到的钱。那几天我一个照顾母亲。由于担心。每天深夜才回家,天不亮又要赶去医院。强颜欢笑對母亲说些本该是别人對我说的要坚强一类的话。

一天早上,因为下午要再做检查,母亲没有输液,吃了药就睡去了。看着熟睡的母亲我没有一点踏实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见天色还早于是决定出去走走。不知不觉來到了医院旁边的小河边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來,只是觉得外面一切声音都太刺耳。我需要安静,需要借助大自然來舒展一下快绷断的神经。小河平静的表面呈现出一种無法阻挡的力量。不远处的山说不上雄伟,在晨雾中倒有几分清瘦。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我無关。想到苦读13年也未圆的大学梦,想到几年來對文学的痴心居然连一篇文章也未曾发表,想到在苦水里熬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多桀的命运……一点点明火升起,一点点地熄灭。看着眼前这条河,脑子里猛然噩梦般闪过轻生的念头。小时候,当老一辈的人死去。奶奶總是喃喃自语:“终于解脱了,终于解脱了……”直到她自己“解脱”。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么?

想着想着,脸上一股冰凉。一摸,居然是泪。

这时身后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伙子,你哭了。”我转身见一个须发全白皱纹深重穿中山装的老头站在侧后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來的,或许我悲伤得过于投入,或许他一直就站在那里。见陌生人看到自己流泪,心里無端有些恼火,冷冷说:“你知道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一些事情,但在企图打倒你的敌人面前流泪,就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没有人想打倒我。”我强颜哂笑说。

“肯定有的,而且他现在还在大笑。”他的话不太洪亮,却能抵到人的脊梁。

一种愤怒,被人一语中地点到心里隐秘的东西。想发怒,却找不到施力点。这就是我那个时候的感受。

“你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冥冥之中还是会有一些变故,但……”

“别说什么冥冥,不要和我说神,神尽是些死物!”我大叫。

“呵呵,你是说上帝那个老家伙。他虽然老眼昏花了,毕竟还没有瞎。”

“老辈,你坐在风和日丽之下又何必去嘲笑那些在夜里迷路的人?”我無力地反讽。

“你很痛恨黑暗?”

“除了夜行鬼没有东西会喜欢。”

“那我问你,除了度过黎明前冰冷漫長的黑暗还有其他见到朝阳的方法么?”

我浑浊的心中蓦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浑浊马上又弥漫开了。我开始认真打量这个老者。中山装,土蓝色的裤子,头发全白了但输理的很好,表情安详,笑得极为随和。

“年轻人,不要责怪上帝,他并不亏欠你什么。过多地去埋怨其他,只会疏于自省。只要脚行得正,地上就没有一道坎可以绊倒我们。你做一件事的时候,總会有人來告诉你这是行不通的,而过程中也确实会出现一些障碍使你怀疑自己的决定。但只要我行得正,又怕什么。除了时間之外,谁又有权力對我指指戳戳?如果我够资格,纵然天下人恨我又何妨!当失败不可避免的时候,失败也是伟大的!”这时我看着他眼睛里透出一丝悠远的惆怅和愤怒。在后來的日子其他人對我说过很多“你總要去做啊,做了總会有可能,不做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和“凡是都要自己去争取,即使……”一类的话,但没有哪一句比这席话更能抵到我的脊梁。

震动,强烈的震动。我从未小觑过语言的力度,可那一刻我真实地感觉到血管中再次有热血流过。朝阳在前方升起,阳光洞穿了晨雾照在身上,我听到了天上浮云流动的声音。我使劲擦干眼泪,是的,我心里大叫:來吧,命运!

就在我的生命仅次于降生重要的时候,三个穿白大挂医生打扮的人从后面快步走上來把我旁边的老者挟住。变生肘腋,我本能喊了声:“你们干什么?”这时其中一个过來反问我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是病人亲属并说出了母亲的名字及病房号。然后他说出了一句令我啼笑皆非的话:“这人是神经病,没想到你们倒挺谈得拢。”说完三人便押着老者往回走,他并没有任何反抗,那场面令我愤怒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那老者使劲转过身來,脸上安详的表情叫人找不到任何与神经病的联系,他说:“孩子,永远不要绝望。魔鬼会在你身后大笑,天使哭了,快为拭她干泪吧。”

然后三个白大褂一阵吆喝,四个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我站在那里,思维混乱,直到被风吹得有点冷了我才肯定刚才不是作梦。

一路琢磨着那个人跟我说的话还有對他是否神经的疑惑回到医院,在走廊里碰见我母亲的主治医师。他明年就要退休,同样是个和蔼的老者。见我來了就和讲了一些关于母亲病情的转机。末了,我忽然问:“张医生,我可不可以问你点事?”“什么事?”他始终慈祥笑着。然后我开始问有关河边那个老者的事,然后这个同样已经是老者身份的人長叹了一声,说,“他是个好人。”再然后我便得知了一些事情。

那个人叫张世济,原市人大代表,以清廉直言而闻名。有一个独子,很争气,后來当上本县县長。这个的和我家截然不同的家庭本该一直和睦下去,但在一次巨贪案中,他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告上法庭。据说当法庭念完宣判后他妻子当场晕死过去,第二天服安眠药自杀。第三年他从市人大退下來之后亲戚开始疏远他,几年后他已经再無亲人可言。终于在他妻子自杀儿子伏法的13年后也就是上个月27号晚上疯去。白天平静,一直微笑或一直大声年圣经。病发多为凌晨,乱砸东西,见人就打就咬。医院还在观察,实在不行只有送他去市精神病院。

我突然笑了,笑出了眼泪。我想到他的“除了时間之外,谁又有权力對我指指戳戳”,想到他的“如果我够资格,纵然天下人恨我又何妨”!世上的人皆喜欢夸大自己的不幸來遮掩自己的脆弱和無能,可又有几个人真正遭遇过绝望被命运遗弃过?

原來我并不值得同情。

第二天我瞒着母亲不顾父亲强烈的反對,只身一人去了水泥厂。恰好一个工人刚辞职,我很顺利的被录取。再回医院,听到一个消息:昨天凌晨他病发,打伤两个医生,已经被送往市精神病院。

一种莫名的愤怒颤动着,从心脏传到拳头,然后我猛得一拳砸在病床上,大声喊道:“张先生,好人一生平安啊。”

然后的日子我拼命工作,选最苦的活还经常加班,半个月之后身上开始蜕皮。我一点也没有感觉,软弱改变不了命运。

两个月以后我一个10万字的武侠被南方的一本杂志连载,得到4400的稿费。当只会写自己名字的父亲把信交到我手中,我扬眉吐气纵声大笑,笑过了这些年的冷冷清清,笑过了黄沙蔽日,笑过了惨淡愁云。笑得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因为张先生说过,在企图打倒你的敌人面前流泪,就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后來我辞去了水泥厂的工作,腾出时間写作。一些以前投的稿子陆续发表。一年后母亲病愈出院。看着她再次有血色的脸,我有种疲惫的幸福。在那一刻我明白张先生的那句话,“孩子,永远不要绝望。魔鬼会在你身后大笑,天使哭了,快为拭她干泪吧。”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攒了一些钱。在一些很久远的冲动的驱使下,我如今坐在西南这所校园里面。

后來也有些境遇使我手忙脚乱使我举步围艰过,但我再也没有绝望过。

因为除了度过黎明前冰冷漫長的黑暗再没有其他见到朝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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