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5-12-5(原创文章,禁止转载)
田赤 张平
《全唐诗》收王周诗一卷,共48题60首。诗前小传曰:“王周,登进士第,曾官巴蜀。”纵观王周这60首诗,大部分都与出入巴蜀有关。虽然编年已经混乱,但线索还是十分清楚。从他的诗歌可知,他出发地点在長江中下游,乘船溯江而上,经过的地点有岳州、西塞山、金口步(现在的武汉一带)、荆州,再进入長江三峡,经秭归到达巴东。在巴东,他写有《泊巴东》一诗:
偶泊巴东古县前,宦情乡思两绵绵。不堪蜡炬烧残泪,雨打船窗半夜天。过巴东,再经巫山,王周到达现在的重庆一带。作为一个北方人,王周一进長江三峡,就被壮丽的风光所吸引,但王周似乎很有学者气,他看船只灵活地出没于险滩,冲过激流,于是對長江三峡行走的船只同样充满兴趣。王周发现,無论是上行之船,还是下行之船,都是流线型,与浮叶类似。但是上行、下行船的个别设计和船具都各不相同,“下之船有樯、有五两、有帆,所以使风也。尾有柁,傍有棚。上者以其山曲水急,下有石,皆不可用也”,于是王周写下《志峡船具诗》,分别歌咏三峡特有的船具“梢”、“橹”、“戙”和“百丈”。这些诗歌描写细致,娓娓道來,令人大开眼界。其中《橹》诗云:
用之大曰橹,冠乎小者楫。通津既能济,巨浸即横涉。
身之使者颊,虎之者爪。鱼之拨者鬣,弩之进者。
此实为相须,相须航一叶。由于行程记叙详细,王周的诗常被用來印证唐代交通,可是细读王周的诗,却让人十分疑惑。《全唐诗》收入的王周诗中,有《西塞山二首》,作者自注:“今谓之道士矶,即兴国军大冶县所隶也。”我们知道,兴国军则为宋朝太平兴国二年析鄂州三县置,唐代的诗人,如何穿越到宋代了?
原來《全唐诗》的编者把诗人王周,与另一位写《蚋子赋》的作者王周混为一谈。陈尚君在《全唐诗误收诗考》中,列举了三条理由,王周为宋真宗、仁宗朝人。他奉使巴蜀,当为仁宗宝元年(1038年)二年。
回头看,《志峡船具诗》平淡如水,哲理性强,明显受宋代诗人梅尧臣等人的影响,《全唐诗》將王周诗收入是一个错误。
但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王周诗中还有几首更令人不解。如《大石岭驿梅花(已卯十一月十三日)》:
仙中姑射接瑶姬,成阵清香拥路岐。半出驿墙谁画得,英相倚两三枝。又如《施南路偶书(俗谓太市岭,音之论。近时岁再去秭归寄家处)》:
大石岭头梅欲发,南陵陂上初飞。苦無酒解愁成阵,又附兰桡向秭归。太市岭即大石岭,在建始县,大石岭南即巫山县南陵山。从这两首诗,我们似乎可以推知:王周曾从巴渝去施州(现在恩施自治州一带),然后经施州,过大石岭和南陵山,达巫山县。
这两首诗似乎并非同一次过大石岭时所作,一首的时令是“梅欲发”、“初飞”,一首是“英相倚两三枝”。即使我们把这种不同,视为作者写作时的艺术加工,那么王周仍然至少两过南陵山。他在《金盘草诗》中明确说:“今春从南陵,得草名金盘。”而《路次覆盆驿》七绝中更说:
曾上青泥蜀道难,架空成路入云寒。如何却向巴东去,三十六盘天外盘。覆盆驿,在宜昌西南,为古代三陕陆路的重要驿站。王十朋、范成大入蜀,都有吟覆盆驿的诗歌。可见,王周这次上三峡,不是经过水路,而从陆路经夷陵、归州至巴东。
综合分析王周在三峡至少三进三出:第一次是童年时,随父入三峡。他在《再经秭归》诗中说:“總角總随上峡船。”第二次上三峡,是丙寅年去巴蜀做官,由水路上至夔州。大约在已卯十一月,他从施州过南陵山,去秭归寄家处,沿途写下《大石岭驿梅花》、《施南道中》等诗。次年春,他从秭归到峡州小住,然后庚辰年春第三次上三峡,经覆盆驿至巫山,然后经南陵山、施州,到夔州,沿途写下《路次覆盆驿》、《金盘草诗》。最后,当他巴蜀为官期到,从夔州顺江而下,这有《下瞿塘寄时同年》为证。
这已经是最大程度地压缩王周的进出线路了,但显然有漏洞,因为他在《施南路偶书》自注中说:“近时岁再去秭归寄处。”显然,他去秭归并非一次。
更重要的是,王周诗中出现“施南”一词,有些令人讶异。“施南”一名,用來指整个恩施在清雍正十三年。雍正十三年改土归流,始置施南府,辖恩施、宣恩、來凤、咸丰、利川共5县。唐、宋时期,恩施一带称“施州”或“清江郡”,明代则称“施州卫”。笔者《〈全唐诗〉中的王周与“施南”考疑》一文曾猜测:施南代指现在整个恩施州一带的区域,只能追溯到元至正十二年,《施南路偶书》的作者是元代的一位诗人,他从施州过大石岭进入長江三峡。诗歌流传出來后,被混入明代各种刻本的《王周诗集》。
不过,最近笔者发现元明之前的文献中,除了王周的诗集中提及“施南”外,宋代黄庭坚在《答泸州安抚王补之》中说:“施南守张仲谋,蒙论荐甚厚。”显然,在宋代“施州”是最常见最规范的称呼,但有的时候称“施南”也是可能的。认为《施南路偶书》等诗是后世混入的观点,目前看并不能成立。
來源: